娱乐观察:鱿鱼游戏、韩流和长津湖
2021-10-13 17:44:0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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来源:先生制造   作者:吴喋喋


韩剧《鱿鱼游戏》全球爆红,韩流正在冲击西方。
在一个接一个的爆款轰炸下,韩国文化内容的全球地位正在飞升。欧洲的电台节目、美国的访谈综艺、格莱美奥斯卡等欧美主流奖项的红毯,都在向韩国艺人敞开大门。
与此对应,中国电影《长津湖》拿到了40亿票房。今年中国电影票房累积已突破400亿,如无意外,将成为2021年全球单一市场票房冠军。
敞开还是封闭?是个选择问题。


9月底以来,奈飞(Netflix)出品的韩剧《鱿鱼游戏》刷屏了社交平台。作为一部非英语剧集,它在奈飞提供服务的190多个国家和地区包揽了平台上的日榜第一。美国女歌手Cardi B把推特头像也换成了剧中的木头人娃娃。

在奈飞并不提供服务的中国大陆地区,微博热搜也连载着《鱿鱼游戏》的走红百态:

半个月前,奈飞的联合CEO说,《鱿鱼游戏》将成为奈飞迄今为止最受欢迎的非英语系列剧。网购平台eBay上,《鱿鱼游戏》中用到的韩国传统食物焦糖饼道具,销量暴涨了860%。

紧接着,女主角郑好娟的Instagram粉丝人数一路从40万涨到了1800万,成为粉丝最多的韩国女演员,而《鱿鱼游戏》是她人生中拍摄的第一部电视剧。10月6号,这个一夜爆红的94年生女孩成为了LV的全球大使。

因为穿着类似款运动服,中国演员吴京被网友剪进了剧里,那是一支名为《京鱼游戏》的恶搞视频,在微博被转发了5万多次,也上了热搜。10月11日,关于这部电视剧,话题已经发展到由于剧情血腥暴力被英国学校和家长抵制了。

韩剧在亚洲一向是畅销品,但它是从什么时候起,具备了俘获西方观众的能量?

从《鱿鱼游戏》在中国观众这里的口碑来看,它显然并不是那种惊世佳作。豆瓣27万人打分7.6,并不差,但也不是超高分口碑剧。和《寄生虫》横扫奥斯卡的时刻很类似,在不少中国观众眼里,《鱿鱼游戏》所获得的赞誉已经有些过分了。

大概在熟悉韩国影视剧的东亚观众这里,无论是大逃杀题材、对社会暗面的尖锐讽刺还是血腥的画面,都是不构成奇观的。

《鱿鱼游戏》海报

《鱿鱼游戏》的故事底子,是“东亚传统艺能”大逃杀:恶趣味的资本家们喜欢把人当做赛马,开盘子赌博,于是456个陷入绝境的穷人接到了神秘的邀请,参加一场生存游戏,赢者晋级,输家丢命,随着死亡人数增加,最后唯一的赢家可以拿走456亿韩元的奖金。

“大逃杀”一词起源于1999年的日本同名小说及其改编的系列电影,可简单概括为多人混战、淘汰至剩下最后一人的游戏模式,在类型影视作品里,通常带有残忍的杀戮情节,2012年,好莱坞电影《饥饿游戏》将大逃杀发扬光大。

对大逃杀过分熟悉的东亚观众,《鱿鱼游戏》的缺点是看得很清楚的:男主一路开金手指,总是幸运地免于通过杀人获胜,以此站在道德高地,指责其他人良心泯灭。等到关于大boss的悬念揭晓后,观众更是失望地发现,男主干脆就是关系户,冠军早已被他内定,这要放在起点中文网的男频小说,都会被其他白手起家的男主角瞧不起。

副线也经不起推敲:年轻的警察黄俊昊单枪匹马混入游戏场地所在的孤岛,戴上面具混入工作人员之中,察觉他身份可疑的内部人员巧合地被处死,开金手指程度不亚于男主。

让人难以信服的鲜肉警察,还要负责串起揭秘游戏组织架构、人体器官贩卖、非法赌博、韩国公检法体系不作为等这么多的议题,也就显得有些过家家了。

但从工业成熟度来看,《鱿鱼游戏》仍然称得上是一部工整、成熟的爽剧。班底很靠谱:编剧、导演是黄东赫,执导过《熔炉》、《奇怪的她》,现实题材和爆米花电影都驾驭得来;拿过韩国影帝的李政宰坐镇挑大梁,还拉上了大腕孔刘、李秉宪客串。

同时,《鱿鱼游戏》提供了一种门槛很低的参与感,全世界的观众都能找到投射点,并且和主角团一起体验肾上腺素飙升的刺激。简明的儿童游戏拔河、打弹珠构成的大逃杀变体,不止东亚观众,西方观众也能迅速玩明白。

社会议题标签也非常鲜明直接:脱北者生存困境、负债累累的韩国人、巨大的贫富差距、生存游戏中凸显的老人和女性的结构性不平等。澳大利亚ABC报道称,澳洲人同样背着一身信用卡债,看《鱿鱼游戏》颇有共鸣;而在性别议题沸沸扬扬的中文世界,“恶女”配角韩美女的台词表情包大受欢迎。

很多观众据此指责《鱿鱼游戏》是无脑爽剧、迎合西方的“奶头乐”,角色反复念着“现实生活像地狱”这样的台词,显得太过直白,失去了传统韩剧的叙事魅力。这种现实关照可能是粗暴的,但不能说是无病呻吟。同档期另一部高口碑韩剧《海岸村恰恰恰》中,女主也在第一集被信用卡债逼入绝境,不正构成了一种互文?

不过大家还是感到奇怪,《鱿鱼游戏》是一部好剧,但真的到了席卷全球的程度吗?它的成功或许还有更值得考究的背景。

《鱿鱼游戏》剧照

回忆过去几年,韩国影视行业确实发生了不少新变化:2016年,奈飞开始进入韩国市场,2019年,奈飞投资制作的第一部韩剧《王国》上线,这是一部丧尸题材的古装短剧,在韩国本土没拿到什么奖,但被《纽约时报》选入了2019年十佳剧集,也是那一年豆瓣评分最高的韩剧。同一年,韩国电影《寄生虫》也创造了历史,先在戛纳拿到金棕榈最佳影片,又在第二年获得奥斯卡最佳影片,这是韩国电影历史性的突破。到了2021年秋天,和《王国》一样大制作强阵容,但观看门槛更低的《鱿鱼游戏》出现了。

倘若把K-POP偶像文化也纳入我们的视野,会让《鱿鱼游戏》的成功更容易解释一点。因为在这部剧热播的同时,还发生了这样一件小事:

韩国女团偶像Lisa一个月前发表的专辑非主打歌《Money》,在10月初早已结束宣传,却借着《鱿鱼游戏》的东风逆势入榜spotify全球前十名。原因是网友在Tik Tok上用《Money》剪了关于《鱿鱼游戏》的短视频,歌词恰好和剧中赢得奖金一夜暴富的画面契合,该支短视频播放量迅速突破百万,推动了歌曲的病毒式传播。

当然,也不是任凭谁都能蹭到爆款热度的,身为女团BLACKPINK成员,Lisa在欧美人气一直很高,10月8日,她的个人专辑主打歌《Lalisa》MV,在YouTube上创造了首日播放量新纪录,此前纪录的保持者是欧美巨星泰勒·斯威夫特。

《Money》遇上《鱿鱼游戏》,客观来说,属于顶流爱豆和爆款剧集之间的“梦幻联动”。不少韩流粉丝感叹Lisa太好命,没怎么宣传的非主打歌都能意外爆红。

可是韩流这几年的意外好运,已经多到难以用运气解释了:2016年,韩国男团BTS在全球社交平台蹿红,吸到了一大群欧美粉丝,这是韩国流量偶像在欧美市场的第一次出圈。

接着是Lisa所在的BLACKPINK,这支四人女团在欧美红到发紫,播放量最高的一支MV,最近已经有17亿播放量了,她们的YouTube频道累计播放量超过了200亿,成员Rosé在今年成为第一个登上Met Ball红毯的韩国女偶像,成员Jennie 则在上个月成了香奈儿的全球品牌代言人。

加上《寄生虫》和《鱿鱼游戏》两个顶流剧组,韩国的“天降紫微星”浓度简直高得过分。

这看起来并不是偶然。K-POP偶像、韩剧、韩影,这些不同向度的娱乐内容次第爆发,影响互相交织渗透,已经有了良性循环的态势。在一个接一个的爆款轰炸下,韩国文化内容的全球地位正在乘着火箭飞升,欧洲的电台节目、美国的访谈综艺、格莱美奥斯卡等欧美主流奖项的红毯,都在向韩国艺人敞开大门。

Lisa

韩流文化的向西输出,也经历过曲折和瓶颈。

2009年,JYP公司豪掷百亿韩元将势头正好的女团Wonder Girls送去美国发展,歌曲好不容易打入Billboard Hot100榜第76位,刷新韩流歌曲纪录,但热度有限,未成气候。

2012年,鸟叔(Psy)的《江南style》突然蹿红,MV在YouTube打破贾斯汀·比伯《baby》所维持的播放量纪录,但此后鸟叔未能创作出第二首火爆欧美的歌曲。

这种瓶颈直到2016年社交网络急速发展后,才遇到转机:男团BTS最初是靠着欧美粉丝在推特上疯狂安利偶像,才引起电台和媒体关注的,在美国CNBC频道关于BTS为何走红的专题报道里,强调了一个关键词:“timing(时机)”。

报道总结,BTS出现在one direction解散后、欧美青少年偶像青黄不接的空档期,因此收割了大量欧美粉丝;同时,BTS及其经纪公司非常擅长运营社交账号,靠着Facebook、推特和YouTube的流量轰炸,成功引起西方主流媒体的关注。

2018年末,开完累计23万人次观看的15场美国巡回演唱会后,BTS登上了《时代》周刊封面,当期封面主题是:Next Generation Leaders。在这群韩国“青年领袖”的带动之下,韩流音乐、艺人在欧美榜单上的存在感与日俱增。

但无论在瓶颈阶段还是顺风时刻,韩国娱乐圈一直都是见缝插针,大行传统文化输出的典范。这么努力,有回报是应该的。

BTS在全球舞台上,时常穿上韩国传统服饰跳舞,还发行了不少韩国国风元素的音乐作品。体现在韩剧、韩影、韩国综艺里,则是景福宫、光化门、韩屋村等热门历史景点反复出现,传统饮食和风俗的介绍层出不穷。

学者毛尖曾经谈到,日韩影视剧非常守护自己国家的情感用品:韩剧中美丽的男女主角可以一日三顿吃泡菜和农心拉面,顶级富豪失恋了都依赖韩国炸鸡。

这种文化输出意识已经融入韩国内容创作者的血脉里。2014年爆款韩剧《来自星星的你》中,男主角都教授是个不老不死的外星人,他意外坠落在朝鲜半岛,愣是在这片弹丸之地生活了几百年——其效果是,《星你》剧中场景,串起了当年最热门的韩国旅游路线。

到了《鱿鱼游戏》里,大逃杀摇身变为八十年代童年记忆游戏串烧。一二三木头人、戳焦糖饼、鱿鱼游戏轮番出场,剧集火爆后,焦糖饼模具在韩国卖到脱销,全球游戏平台Roblox上,网友跟风制作的在线版木头人游戏“fish game”,在9月末访问次数迅速超过了2000万。

之所以如此重视全球文化输出,是因为韩国本土市场十分有限。2017年之前,韩流输出的主阵地还是整个亚洲,尤其是中国市场——其实迄今为止,购买BLACKPINK和BTS专辑数量最多的,仍然是中国粉丝。那时韩国艺人出演中韩合拍作品,片酬是韩国本土的好几番;韩流团体在中国开巡回演唱会,门票定价远高于欧美;韩国明星也一度是瓜分品牌代言的强手,毕竟有粉丝就意味着有流量和带货能力。

但2017年开始,出于一些众所周知的原因,韩流在中国市场的收入锐减,不得不开始转向,进军全球市场。不过长远来看,这一步也是迟早要踏出的:东亚文娱内容日趋同质,韩流受众体量逼近天花板。奈飞因为在美国的用户增长放缓而开始进军全球各地区,韩国打入西方市场也是同样的理由。

在中国,随着内地选秀综艺抄袭韩国101模式,开启了内娱偶像元年,青少年粉丝有了更多本土偶像可选择。在日本,2018年,秋元康带着旗下AKB48成员与韩国Mnet电视台合作了选秀Produce48,也意味着日系偶像也在吸纳新的风格,适应韩流的冲击。

进军欧美市场,不知不觉已经从锦上添花的点缀,变成了韩流必须迈出的一步。如今的韩剧市场没什么剧变,只不过是供应的种类增加了:奈飞平台上有高概念的类型短剧,同时,充满含蓄内敛东亚美学的爱情剧还在照常上演。

BTS和Coldplay

《鱿鱼游戏》给中国观众的另一重感受是:我们也穿绿色运动服,也玩拔河、打弹珠,同为大逃杀游戏(例如《绝地求生》)的忠实玩家,如此东亚元素的一部剧,国产剧为什么不能有?

遗憾地回答:有过,但并不成功。《鱿鱼游戏》被不少观众称作翻版《赌博默示录》,后者是一部日本漫画,讲述债台高筑的男主角在封闭环境(轮船)里参加数轮以生命为赌注的赌局,最终赢得巨款逃出生天的故事。

这部日本漫画在2018年被翻拍成大制作国产电影《动物世界》,由李易峰和周冬雨主演。最终豆瓣评分7.2,票房5亿,亏损近2亿。这部卖相是类型片、内容却流于平淡的电影,被豆瓣网友评价为“太文明”:“以为会是大逃杀,结果是大家一起做数学题。”

除此之外,国产大逃杀及相关类型的影视化还在起步阶段。但若论IP储备,中国网文可称得上是该类型的富矿,作为大逃杀变体的“无限流”更是网文的热门创作题材。

和大逃杀脱胎于同名日本小说类似,“无限流”一词来自2007年连载的起点男频小说《无限恐怖》,作者为Zhttty。作品描写了一群对现实世界厌倦的人被卷入异世界空间,在“主神”系统指定的规则下穿越到不同世界求生、完成任务。这部小说的世界观设定迅速被网文和同人作品仿写借鉴,“无限流”就此诞生。

无论是起点还是晋江,都有无限流热门代表作。男频有《王牌进化》,女频言情有《开端》,耽美大IP则有《死亡万花筒》和《全球高考》。其中《开端》已经被正午阳光买下版权并开拍,讲述男女主角困在爆炸前的公交车里,反复经历时间循环的故事。

中国网文的海外输出一向比国产剧顺利得多,2020年,在起点国际版等网站上,超过一万部中国网文靠着人工翻译或机器翻译,提供给了海外读者阅读,爽文、玄幻和科幻都是热门题材,其中有近百部小说点击量突破了千万。

但涉及到影视化,情况复杂得多,业内人士告诉我,尽管无限流IP储备丰富,但究竟能拍成什么样,大部分公司都还在观望。需要观望的显然是,审查对这一题材持怎样的态度。

中国优质网剧的路线,目前主要还是“迷雾剧场”这样的悬疑短剧。刚落幕的第三届釜山国际电影节上,“迷雾剧场”网剧《沉默的真相》获得了最佳流媒体原创剧集奖。这部悬疑短剧的豆瓣评分是9.1分,比起争议的“鱿鱼”,算是公认的佳作。

2020年,在《隐秘的角落》《沉默的真相》的影响下,国产悬疑短剧也迅速建立了品牌,打开了受众群。

可是相比奈飞豪掷制作费加持的韩剧,国产精品短剧的空间还是相对有限:集数上不占优势的短剧远不如长剧挣钱,是业内共识。相比奈飞的全球播放,国产网剧的出海分销极为有限。前不久,爱奇艺、腾讯、优酷相继宣布放弃付费超前点播,这意味着短剧的收入又流失了一大块。

如果不能像奈飞出品的韩剧那样畅销全球,那么国产原创精品短剧的亏损将会是个长期现象。

可以看到的是,荧幕消费降级已经出现了,制作费涌向悬疑短剧,就有别的类型捉襟见肘。首当其冲的是一向不受行业重视的古偶甜宠剧。在刚刚过去的夏天,关于这些剧的热门话题是:男主角外貌严重降级,中小成本古偶剧变成了“丑男101”。

但或许,很多中国观众并不需要一个国产版的《鱿鱼游戏》。奈飞的版图覆盖了全球190多个国家,在亚洲各国投拍剧集,输送往全世界,这190多个国家和地区,不包括中国大陆、朝鲜、叙利亚和克里米亚。

《鱿鱼游戏》走向全球的这个十一假期里,吴京主演的电影《长津湖》在中国市场获得了40亿票房。今年中国电影票房累积也突破了400亿,如无意外,将成为2021年全球单一市场票房冠军。

在那支网友剪辑的视频里,吴京穿着和《鱿鱼游戏》同款的绿色运动服,但上面印着“中国”两个大字,他走在枪林弹雨里,剧中角色纷纷倒地,吴京如入无人之境。

恶搞视频《京鱼游戏》
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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